一语毕，两人俱是无奈而笑。

快走，本有意反讽几句，最终却讷讷地没说出口。

文华熙笑了：“看来总督是想早点腾出这片山，省些口粮啊。”

山中方一日，世上已千年，祝火如今才知，踩着这寒山石径一路归去时，才当真是前尘往事，无需回溯。

山中自有路，山中本无路。

文华熙平静地看着他陷入沉思，如莲台上的明灯，见证世人点棒喝，却不发一言，只任夏风舒广袖，徐徐若莲。

“如果总督还要再说下去，我们也很难相了。”文华熙知这几日临近夕华的生辰，祝火从未放下过，每逢此时，难免郁结于心，言辞冲撞。

文华熙敲了敲手下的大脑壳：“你倒好计策，我不吃荤，他又不好意思动筷子，最后肉还不是都到了你嘴里？”

文华熙一开始是不愿意同他说话的，每日只把他当摆设，是他天长日久地在怀里捧着捂着，才有了几分活人气。凶荼有时甚至会故意气一气文华熙，好让这快要成仙的人多几分喜怒哀乐。

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以前那场酒宴，凶荼比文华熙还怕见人喝酒，自己也戒了。他虽从来不说后悔，可日复一日朝夕共，文华熙看得出他内心难过。也只有祝火是他们的“衣食父母”，才有几杯小酒的待遇。

祝火毫不客气，还夸张地施了一礼：“那是那是，本督最是个心狭窄的小人，见不得旁人恩爱。何况托赖先生赐教，近年风调雨顺，家家耕织自足，陛下还要赏我个大司农，自然少不得筹谋一番。”

“明人不说暗话，你这两年是越来越不行了，所以他才这么紧张。你明知你要是不在他不可能独活，现在才纵容他，对不对？”

“山里花草多，一时认不清，我哪知这朵是怎么回事。”

驰骋疆场的一代豪杰，如今却心甘情愿地握着枕边人纤细秀美的脚踝，替他浣足，还觉得美滋滋，也是一桩奇闻。

文华熙任他把自己拉进屋内坐下，又眼巴巴地绞了帕子，拿铜盆打了热水来，也只由得他去。

“总督还是一如往常痛快，不过有些事，不用说得那么清楚。”

祝火忽而叹了口气：“旁人看来，都以为是他在照顾你，其实是你迁就他更多吧。”

文华熙也不再和他理论，眼前确是桃源，但也是迷津末路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，他渡不了那么多的魔。

祝火仔细凝视着文华熙的眼睛，缓缓摇着，自言自语：“可是你本对他毫无情意，哪怕是现在也没有，你不累吗？何必为别人牺牲至此？”

来，去，归何？

他伸手接过了那致的包裹，其上字迹如寒梅，点滴都是文华熙亲笔。眼前这位神族皇子也人如其字，适合永远活在传说里，病痛或许急速地侵蚀了他连尘世的时间，却丝毫无损于他微笑的面庞。

泼天的荣华和权势没了，文华熙欠安不能经常行房，凶荼也不气馁，仍然

凶荼笑得出一口白牙，也不辩解，狼就是狼嘛，狡猾是天。

玩笑开罢，文华熙便觉得入夜时分有了凉意，叶上鸣蝉，更深凝，却又引他注目，他便轻轻搓着冰冷的手腕，攀了枝花在手：“总督可知，此花是香在花，还是花？”

郎中说文华熙不能擅动心绪，凶荼全当放屁，要行尸走肉一样活着，倒不如俩人一块儿烧死在火里。

“如此，既入寒山，乱花障眼目，也就不必把凡事都分得那么清楚。”文华熙将花收入了随的香中：“人人都说只有看透了的隐士才会遁入深山，其实世人是雾里看花，我们也不过水中望月，借这深山一躲，隔绝红尘，正是为免去许多不必说出口的话。”

回转屋内，凶荼立刻迎上来搓他的手，刚一碰到他才醒觉自己洗了锅碗瓢盆，手也是凉的，又慌慌张张地拿了破布拭：“他又发酒疯说胡话了？”

祝火背过去，看着一轮孤寒明月，忽尔便觉彻骨哀恸，几近不能自已：“……文华熙，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个可怕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