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常人该一命呜呼了，可辞撑着一口气，竟沿着荆棘继续走，荆棘从他的后背穿出，尖刺啃咬他的血肉之躯，辞一步一步，缓慢而执拗地走到了金前。

无权无势的小孩子纵然有本事，在外讨生活也不容易，有一回

负雍脸色登时一变，却见半枫扬而笑。

他看着他的金施主――通红的眼睛，苍白的脸上同血一般的花。

宛如一群地狱的恶鬼钻出地面，张牙舞爪地要撕碎这一方天地。

半枫忽而间明白了，负雍之所以封住金的记忆，就是为了完整地保留他内心的仇恨，宛如记忆冬眠，醒来后还停留在冬眠前的那一刻。

说来也巧，辞心口的白兰花，与半枫颇有渊源。

歌还没有唱完，辞的手落下来，白光乍现，他心口的荆棘忽然一寸一寸被绿藤缠绕，藤上开出一朵朵雪白的兰花，而辞变得清莹透明，发着莹莹白光。

千万只拿锥子的手虚晃如影，血腥味烈刺鼻，伤口经年之后复发，仇恨与疼痛山呼海啸，当年万众齐呼、诅咒的声音历历在耳……金周的花藤骤然枯萎，金花倏地嫣红一片，簌簌地往地上掉，花落之，干枯带刺的荆棘破土而出。

子黔看见辞疯魔一般地穿过荆棘奔赴金边，风似刀子，刮破了他灰旧的僧袍，也割在他脸上、手上、脚上，可是这和尚浑然未觉般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荆棘丛中的一个人。

金闭上了眼睛，负雍转，负手而去，金脸上那朵血染的花缩小再缩小，开在眼底，成了一朵小金花。

百孔，血如注。

辞伸出他满是血的手，轻轻地覆在了金的左眼底下，金的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

当初兰嗣音在去神曲以前，只是街卖艺的。别人卖艺是搭伙干的群活，而兰嗣音孤零零一个小孩儿，没有哪个杂耍班子瞧得上他，只能单干。

负雍微笑着看那荆棘猛长，不带任何犹疑地扎进辞的心口，殷红的血薄而出，在空中开成花，短暂的开放而后陨落。

负雍幽幽：“凡人心志不坚，血海深仇也能日渐消磨，不堪忍受深重苦痛折磨就干脆把仇恨从肩上卸下。金不一样，他的仇恨、他所受过的苦是崭新的，让这场复仇毁天灭地，吞噬世上所有面目可憎之徒……”

再的命也捱不过那样惨烈的祭祀，可金加上负雍，就成了奇迹。

可是曾经信誓旦旦要渡众生于苦厄的辞，满眼满心都只剩一个人。

“小甜甜乖乖，把心儿开开……”半枫福至心灵，唱起这首歌――从前金闹脾气不理他的时候，他一唱，对方就会黑着脸让他闭嘴。

谁也不敢想象，未经过时间打磨的血海深仇忽而爆发，会造成怎样的残局乱象、伤及多少无辜者的命。

金浑浑噩噩中，看见他的半枫阿爹弯着角，手执画笔，在他血的眼角，蘸血作画，挥笔起落之间，开出一朵赤红的大花。

再度睁眼之时，金看见的人，是刚从往生潭里出来的半枫。物是人非，好不容易互相找到的二人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，半枫拉扯着三岁的金，笑眯眯地说：“我们重新开始。”

他心里冒出这样自私的念：我不什么天下安危，我只要保全他一个人！

半枫原本冲自己发的满腔恨意扭曲，汹涌在负雍的内，他夺过一把罪业锥，用它杀出一条血路，在死人堆中，将金刨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