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回我什么？你这妇人遮掩鬼祟，十成真心只肯出六分，你我夫妻多年，至今无子，也是你这妇人不上心的缘故，泼妇要绝我的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原来你是天族太子爷，凡间这微末官职，着实委屈你了，想我一回人，没历过生老病死，也算不得是真来人间一趟，托您福泽护佑，白蕖为人的一生里，没受过大罪，多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村里的木匠其实手艺不错，那床许是拆过一回，睡了十年也给折腾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搬到帝京的大宅子，除了那张床要拆了运走，非把砍柴的刀也带去，说是砍了半辈子柴了，不带着不踏实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以手遮目，极力仰，看向被四座大山锁在山谷里的巨大怪物，啧啧有声地赞了几句奇，“想老我活到八十岁，可真是什么都见着了，这辈子够本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出你的刀，去给我杀了那怪物，过后你回云彩里去，把我埋进土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何在人世历练多年，没有半分消解，你先三十年的柴白砍了？”听说西山出了怪物，发起狂来，已杀伤上千人，一座城的房屋也被踩塌大半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回实在是败笔，他生着气是睡不着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啊，那是情劫啊！

        这情话也像是疯子说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起他一直带在边的那把砍柴刀，到了帝京也不肯扔，从他腰上摸了来，手心攥着刀刃抹了把，蛇妖灵血激起凛然的银色光芒，冲天而上，震下我挽发的簪，三千白发化青丝，我显出五十年前他见到我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日子就好过起来，他说时候到了，又一次上京赶考，四十岁时中了举人，打游街，风无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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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听说里正女儿很快就许了人家，她自己绣的嫁衣很多年后还有人谈论其光彩，男方求亲多年不可得，一朝就将妻抱回了房，我家那疯子功不可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阿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诶，他是不是照我的脸变的？

        好日子里能记着的事儿不多，每天好像都是一样的。不必上山砍柴，下地插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家人看我力气大，怕以后他们女儿打不过我。”他笑嘻嘻的说，说两个字就亲我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摇一变，成个少年郎的模样，脸色复杂地瞧着我。

        瞧瞧，加起来要一万岁的两个，吵起架来并没有几多风度可言。还是只会那么几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将天怒从心口进去，他见我那天起就该取我心血，洗他手中刃，偏多等了五十年，那心魔壮大，正是因他自负坚韧，不会为情所困，短短五十年，朝夕相对喜怒爱恶，心魔越长越大，却终还是为情所困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我便明白了，这是他们天族生来就带着的那一种劫数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偶尔月圆夜的时候会忍不住变回蛇，只好把种种琐碎事翻出来吵一遍，气他去睡书房，有回他还是半夜摸回来赖着，我没记错，他顺手帮我藏好了尾巴，过后搂着我睡去。

刀带去了学堂，学堂的屋房是赁的里正家老宅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为凡人五十年，断了妖时的一切干系，这时要死了，却很想见一见他们，该带万萦来凡间走一趟的，他化形的那张脸也太娘气了些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想想我是怎么骂他的，天天个风打扮，行个风举动，狂蜂浪蝶见了你这花哪有不往上扑的？

        不久，真有件儿肚兜放在床，同样针线了得，如见其人，不同是那上曼妙酮是我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到这里觉得好笑，谁说我们没有孩子是绝了，那个儿比山高，跺跺脚死伤千万的，不是我们齐心协力养出来的好孩儿么？

        我实在该多气气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满八十岁那天，他陪着我回到从前的村子，我八十岁的老婆子脚不灵便，腰伛偻，鹤发鸡，走在山上一步歇三歇，偶尔没站稳，还退回去两步。

        你瞧啊，我只那么点子不信他就气成什么了，他瞒着更大的事儿不同我讲，就等着最后必杀一击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陪着我矫情戏。

        白胡子老说了活完这辈子就回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就是后来我们睡了十年的那一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阿蕖，在蒸腾白雾的土灶间见着你，真想把你我变成两团面，成一个团子，塑一个面人，情，热如火，只把你我，一燃尽烧光，再不分你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说我三十，与他同岁，相正好，他说不像，像十六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你的心魔？”我只好也扔了拐杖，直起腰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把他从不要我碰的柴刀，原是鼎鼎大名的神兵天怒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砍了里正要留给女儿嫁妆的百年老树，打着赤膊拉去给住在村西的木匠打了张好床。

        人的年纪大了，难免懈怠惫懒。

        月光朗朗不可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终于会说些绵情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转过来，望着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