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安回看去，只见纯熙正笑着看他。

便直接给她泼了冷水：“我可不会陪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孔安仿佛被她感染，嘴角微微抽动，却始终未能出一丝开怀的笑容。他久久地注视着纯熙，仿佛在看一个渐渐消失的幻象，眼神愈发地空。

        纯熙不知何时已停止了笑，她问他：“你为什么不快乐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转学的那一天，他才知母亲的出与多数同行不同，她出生于书香世家，父母、哥哥均是大学教授，大学毕业后，她拒绝了父母对她出国留学的要求，声称要改变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。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了几年后，她开始成为一名工作者。这机缘是如何开始，她未曾向任何人吐，只知自此她便被父母逐出家门，断绝关系，过上了与从前天之骄女截然相反的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 母亲一边涂着口红，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：“不知。”盖上口红盖子，她停顿少顷，透过镜子看着后的孔安，出难得的、片刻的真诚，“我既然决定生下你，就说明我曾经是爱过你父亲的。不过，他好像不怎么爱我，所以现在，我也不知他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纯熙指着他上的残叶笑起来，她还倚在高高的竹子旁，笑弯了腰。

        母亲原有能力给孔安提供最好的家庭、最好的教育，因为她的叛逆，孔安不得已度过了压抑孤独的童年。所幸，这一切终于得到弥补。母亲带他回到外祖父母家，多年未见，外祖父母发的已经斑白，外祖母更因女儿的离去而一夜苍老，母亲却毫无悔意，她把孔安交给两位老人，说：“给他找个学校上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孔安还拿着伞，只是伞已在随她疯狂奔跑的过程中被旁的树枝折断。伞稀稀落落地缠绕在长长的伞柄上，破碎的布料旁还渗着污浊的水花，就像孔安此刻由内而外的狼狈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我和你一样，憎恨着自己的母亲。”孔安轻声，“她是一个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纯熙早料到他会这么说，倒也并不生气。她站起来，跨过亭子的长椅，站在亭口唤：“哎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纯熙察觉到他跟来时，脸上出如愿的笑容，脚步也随之变得更加轻快。她一直跑，跑过了泥泞洼地，跑过了残花败草，大雨沾了发尾长裙，泥水污浊了的肌肤，最终在大雨渐褪的竹林边停下。纯熙靠在一棵青翠的竹子气，发梢鼻颚仍然断续地落着被肤温热过的水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走啦。”纯熙的语气轻松愉快。然后她便也不回地进了亭外的倾盆大雨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这

        遇见之贻以前，孔安跟着母亲生活。在他的记忆里，母亲是个致而又随的女人。她从事着世人眼中最低贱的工作，却从不自轻自贱，她从未被迫，她喜欢选择不同的客人，不同的地点，迎合他们不同的口味，她享受这份工作，沉迷于放纵的乐趣。幼年在母亲边的孔安，也从未感到过任何的自卑与歧视。

        孔安知母亲不是去嫁人。天生的感使他很轻易地便能观察和猜测母亲的行踪，他确信母亲并未遇到可以结婚的男人，至于她去美国什么，没有人知。或许是继续女、或许是转业其他工作、或许真如外祖父母当年所期待的那样去读书，他到现在也不知。之贻大抵已经知了，她曾经想告诉他，他却拒绝了，今天的他已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母亲的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还记得他问母亲的最后一个问题，他问：“我爸爸是谁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完，又加重了深棕色的眼影，了角溢出的红色，拉着行李扬长而去。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留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，当他开始进入校园，接到外界，母亲说不出口的职业自然开始带给他困扰。不知是哪位同学的家长认出了母亲，“女的儿子”这个称号便在校园里隐秘地传开了。老师先是叫他来问话，又找母亲来谈话，谈来谈去，结果他转到了另一所学校。

        孔安知，纯熙笃定了他会跟来，不是出于绅士风度，还是出于虚无缥缈的爱，他都无法放任她在狂风暴雨的荒山野岭中独行。但是，如果将这两重枷锁全放下呢？孔安想象不出，因为他已经在踌躇之中迈出了那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 孔安就这样进入了名牌大学的附属小学，从此不再是“女的儿子”，而变成了“教授家的小孩”，代价则是从此失去母亲。

        母亲决定去美国结婚，她依旧玩世不恭地对父母说：“我玩够了，要找个老实人嫁了。”